碧纱窗外,竹影婆娑,似风中细语。
黛玉倚窗理琴谱,偶一抬眼,见园中一人自东廊而来,衣袂拂风,神思若有所寄。
那人正是宝玉。
自上回梦中窥见“极限之境”,宝玉心绪久久难平。
那梦似真似幻,既有天机之光,又若情丝之缠。
今日他特来访妙玉,欲求其释前疑。
妙玉***栊翠庵,香炉轻烟袅袅,茶盏温润微晃。
她不语,只以目示坐。
宝玉躬身而谢,取座低声道:“昨日梦中所见,似有数理之悟,却终觉云烟缭乱,未敢妄言。
听闻师妹有‘茶道悟理’之说,愿请一观。”
妙玉微微一笑,道:“悟理不在茶,茶不过借以映心。
心清则理明。”
言罢,她取玉壶清水,注入素盏。
水面初平,旋即投入一珠,波纹层层漾开。
妙玉问:“二公子,你看此波可止乎?”
宝玉凝视:“其动也因滴入,其息也因势尽。
然波虽止,迹犹存。”
妙玉颔首:“此即‘极小’之象。
世人只见波起,不思波止;只察其显,不观其微。
然一滴入水,非大势所动,不过微分之始耳。
若以心为镜,见其至微,则天地可测。”
宝玉道:“昔闻子言‘趋近而不及’,今见波纹似复似无,岂非亦然?
极小者,似有若无,究竟何在?”
妙玉笑而不答,转身取一细银针,蘸茶水,轻划于盏边。
茶面轻纹,微不可察。
她道:“此针所划,不过一线;然若分之再分,其形可至无穷。
若求其末,终不可得。
是故——微之极者,非无也,乃无穷之始。”
宝玉目光渐凝,低声道:“无穷之始……极小之端。
若如此,则有极之处,亦是生机之所生。”
妙玉抿唇微笑:“善哉。
天地万象,皆由微而起。
草木之生,萌于极小;心念之动,生于无端。
‘极小’者,生机之种也。
若能观此,则万理可推。”
她复取另一盏茶,将盏对置,缓缓注水。
两盏之间,水面微倾,一高一低,丝丝茶气似相引相牵。
妙玉道:“你看,这倾斜之间,有差否?”
宝玉曰:“微矣,然可见。”
妙玉点头:“正是。
凡差有大小,极小之差,虽不见于眼,却能定乾坤。
譬如山川之势,起于微倾;人生之变,发于细念。
若将此差穷至极处,便是‘微分’之理。”
宝玉若有所悟,喃喃自语:“原来如此——极小者,定动之始。
若取其差,得其势,便可知变之速。”
妙玉抬眸一笑:“你己窥得微分之门矣。”
二人相对而坐,炉烟一线,静静缭绕。
窗外忽起微风,吹得竹影斜晃,似与茶烟相缠。
宝玉见那影随风而动,茶波微漾,不由叹曰:“这竹影与波纹,同一理也。
风若止,则影定;扰若生,则波起。
天地动静,莫非极微之因。”
妙玉垂睫不语,指尖轻抚茶盏,片刻后低声吟道:> “水面微波生有尽,心中极小悟无穷。”
宝玉怔然,复又道:“师妹此言,真乃数理之诗。”
妙玉淡笑:“诗即理,理亦诗。
世人以情观情,以理观理,殊不知理中有情,情中有理。
你若心静如水,理自分明;若情起如波,则理亦纷乱。”
宝玉默然。
炉中一炷香将尽,烟气袅袅,似细丝牵绕在两人之间,欲断还续。
忽听庵外传来一声笑语:“好清净的所在!
我老刘也来讨杯茶吃。”
二人回首,只见刘姥姥笑嘻嘻地拎着一篮花生走进来,一边走一边道:“我听说妙师姑这儿的茶能看出人心,特来试试我这糙心肠有几分极小!”
宝玉与妙玉相视一笑。
妙玉命小丫头取盏,亲自为刘姥姥斟了一盏。
刘姥姥接过茶,捧在手心看了半晌,道:“这水面平得很哪!
要我说,若想看人心,只消我手一抖,哎呦,这波纹不就出来了!”
说罢手一晃,果然茶溢几滴。
宝玉忍俊不禁,妙玉也掩唇微笑。
刘姥姥却自得地说:“我看啊,这茶水就像人心。
静了看不出啥,搅一搅,真东西就浮出来喽!”
妙玉点头道:“刘姥姥此言,倒合数理。
扰动虽小,波纹可远——这便是‘极小’之力。”
刘姥姥听得一头雾水,挠头笑道:“极小?
我只知道茶洒了,心疼大了!”
众人哄堂大笑。
妙玉笑意如莲,缓缓举盏:“刘姥姥虽不知数,却己得其理。
此所谓‘不学而知’,天真之智也。”
笑声散去,夜色更深。
宝玉起身告辞,妙玉目送他步出庵门。
风拂竹叶,影动如画。
她轻叹一声,低语自吟:“一滴分春秋,微光照心头。
若问无穷处,尘中即可求。”
宝玉走在回园的小径上,月色清明,脚下的水光反射着竹影的波纹。
他心中暗想:“极小者,虽不见而能动万象。
若情之一念,岂非亦是极微?
倘能穷其微处,或可见我与她之心迹——趋近而不及,然而永不息。”
风送竹香,月满潇湘。
宝玉回望栊翠庵,只见那一点灯火,在雾中若隐若现,恰似妙玉所言的“极小之光”,虽微,却足以映出整个夜的深远。
题章诗:茶烟生极理,竹影动微尘。
一滴通天地,心波共古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