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速之客
林默把最后一块抹布晾在竹竿上,转身锁门时,听见巷口传来电动车急刹的声音。
“林老板!
等等!”
王涛拎着个鼓鼓囊囊的保温桶,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额前的碎发被汗黏在脑门上。
他是街对面“好运来”早餐店的老板,店里卖的豆浆油条总是堆得像小山,录音机从早到晚喊着“买二送一”,和“食味”的安静截然不同。
“又来蹭饭?”
林默挑眉,手里的钥匙转了半圈停住。
“哪能啊。”
王涛献宝似的举起保温桶,“我家婆娘新炸的糖糕,刚出锅,给你尝尝。”
他眼神往林默身后瞟,店里的木门虚掩着,能看见灶台边那口冒着余温的铁锅,“我说你这店也太邪门了,昨天我蹲点看了,就卖个白粥馒头,居然有小姑娘愿意等半小时?”
林默没接保温桶,侧身让出条道:“进来坐?”
“哎哎!”
王涛眼睛一亮,麻溜地钻进门。
他来“食味”不下十次,每次都被“己打烊”三个字挡在门外,今天总算逮着机会。
屋里的热气还没散尽,混着淡淡的松木烟火气,让王涛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他摸着长条木桌的油光桌面,又敲了敲灶台的青石板:“你这老物件可真值钱,我前阵子想弄个同款灶台,找遍全城都没师傅会砌。”
林默给搪瓷缸倒了杯凉白开:“用着顺手而己。”
“顺手?”
王涛撇撇嘴,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小本子,“我跟你说,我这几天可做了调研。
你家一碗白粥五块,成本顶多一块五,一天卖三十碗就纯赚一百多……啪嗒。”
林默把搪瓷缸放在桌上,打断他的话。
王涛识趣地闭了嘴,挠挠头笑了:“我不是那意思。
就是吧……你看你这店,每天只卖两小时,多可惜啊。
我那儿有现成的面粉渠道,要不你中午也开着?
卖包子馒头,我给你供货,保准便宜。”
林默靠在柜台边,指尖划过碗柜的玻璃门:“我这店,只做早餐。”
“为啥啊?”
王涛急了,“你手艺这么好,藏在这巷子里可惜了!
我认识个美食博主,要不我帮你联系联系?
保准下个月就火!”
林默摇摇头,拿起扫帚开始扫地。
王涛看着他弓着背清扫地面的样子,那认真劲儿,像是在擦拭什么稀世珍宝。
他忽然想起上周暴雨,自己店里的下水道堵了,污水漫到街面,是林默拿着铁锹帮他疏通了一上午,浑身湿透也没要一句谢。
“那……糖糕你拿着。”
王涛把保温桶往桌上一放,声音低了些,“我婆娘炸的时候放了桂花糖,你尝尝。”
这次林默没拒绝,点了点头。
王涛松了口气,像得了特赦似的溜了,出门时还不忘回头叮嘱:“有事随时喊我啊!”
木门重新关上时,阳光刚好爬到灶台的铁锅沿上。
林默打开保温桶,金黄的糖糕冒着热气,裹着细碎的桂花,甜香漫开来。
他拿起一个咬了口,外酥里软,糖馅甜得恰到好处,确实是好手艺。
正吃着,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是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只有一行字:“周六中午,想订一桌饭,十人,多少钱都行。”
林默首接删了短信,把最后半块糖糕放进嘴里。
他这店,从来只做早餐,更不接什么预订。
***周六清晨五点,巷子里的露水还没干,林默就听见了汽车引擎声。
一辆黑色奔驰停在巷口,下来个穿西装的男人,对着电话哈腰点头:“张总您放心,地方绝对找对了,网上都说这儿是江城最神秘的美食据点……”男人挂了电话,整理了下领带,快步走到“食味”门口,看见木门上挂着块小木牌,用粉笔写着:今日休息。
“哎?
怎么回事?”
男人急了,掏出手机打给王涛,“你不是说这家店天天开门吗?”
电话那头的王涛打了个哈欠:“人家林老板想休息就休息,我哪管得着……啥?
张总都到了?
那你跟他说声抱歉,要不……来我这儿吃点?
刚炸的油条还热乎……”男人没听完就挂了电话,看着身后走来的一群人,脸都白了。
为首的张总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盘着串紫檀手串,看见“今日休息”西个字,眉头立马皱起来:“小王,你搞的什么名堂?
让我们十个人等在这破巷子?”
“张总您息怒,可能是临时有事……”小王点头哈腰地解释,眼角瞥见巷尾有人影,赶紧喊,“林老板!
林老板!”
林默刚从老井挑了水回来,桶里的水晃出涟漪,打湿了裤脚。
他停下脚步,看着这群西装革履的人,眼神里带着疑惑。
“林老板!”
小王像看见救星似的跑过去,“这位是张总,特意从临市过来的,想尝尝您的手艺,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今天开个门?
多少钱张总都愿意出!”
张总背着手走过来,上下打量着林默,又扫了眼那间小店,嘴角带着点不屑:“听说你这儿东西做得不错,开个价吧。
今天我们要在这儿吃饭,食材不够我让人去买。”
林默把水桶放下,声音很淡:“我这店,只做早餐。”
“早餐也行啊!”
小王赶紧打圆场,“包子馒头粥,有啥上啥,我们不挑!”
林默没看他,目光落在张总手腕的紫檀手串上:“今天休息,不营业。”
张总的脸色沉了下来:“年轻人,说话别太冲。
我张启明在江城想吃顿饭,还没被人拒过。
说吧,要多少钱才肯开门?”
他说着掏出钱包,抽出一沓百元大钞,“这些够不够?
不够再加。”
钱被扔在地上,红色钞票散了一地,和青石板的露水混在一起。
巷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林默弯腰,一张张捡起地上的钱,理整齐了递回去,指尖没碰到张启明的手:“请收回。”
张启明的脸彻底黑了,他身后的人想上前理论,被他抬手拦住:“行,有种。
咱们走!”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奔驰车发动时,轮胎碾过石子的声音格外刺耳。
小王跑在最后,回头看了眼林默,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
木门依旧关着,阳光慢慢爬上门楣。
林默把水桶拎进厨房,刚要倒水,听见巷口传来张大爷的声音:“小林!
在家吗?”
打开门,张大爷拎着个竹篮站在门口,篮子里装着几只活蹦乱跳的河虾:“今早去早市,看见这虾新鲜,给你捎了点。”
他往林默身后瞅了瞅,“刚听老王说,有群人来闹事?”
林默接过竹篮笑了笑:“没事,走错地方了。”
“我看是王涛那小子多嘴!”
张大爷哼了一声,“前阵子就跟我说,想拉你搞什么网红店,被我骂回去了。
你这店,就该安安静静的,哪能让那些人瞎折腾。”
林默把河虾倒进盆里,清水瞬间变得浑浊。
张大爷蹲在旁边看他摘虾线,忽然说:“下周我小孙子满月,想请家里人吃顿饭,就在你这儿,行吗?
就五个人,吃啥都行,不麻烦你特意做。”
林默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中午?”
“嗯,中午。”
张大爷有点不好意思,“知道你从不做午市,要是不方便……方便。”
林默点头,“那天我早点准备。”
张大爷眼睛一亮,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
我就知道你靠谱!
那我先回去了,让你大妈备点自家腌的咸菜送来。”
看着张大爷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林默低头继续摘虾线。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盆里,河虾透明的虾壳泛着淡淡的红光。
他忽然想起刚接手这店的时候,张大爷也是这样,拎着自家种的青菜送来,说:“开店哪能没菜吃,我这菜没打农药,放心吃。”
那天的阳光,和今天一样暖。
***傍晚时分,林默正在院子里劈柴,手机又震动了。
还是上次那个陌生号码,短信内容变了:“张启明是我朋友,上午的事抱歉。
我叫苏晚,想单独跟你赔个罪,就我一个人,吃什么听你的。”
林默盯着短信看了几秒,回了两个字:“不用。”
放下手机,他举起斧头,木柴裂开的瞬间,带着松脂香的木屑飞起来,落在脚边的草叶上。
暮色渐渐漫进院子,远处的高楼亮起灯火,和巷子里的昏黄路灯遥相呼应。
灶房的烟囱又升起了烟,这次不是为了做生意。
林默把张大爷送的河虾用清水煮了,只放了点姜片和葱段。
白瓷盘装着通红的虾,旁边摆着一小碟醋,是他自己酿的米醋,带着点淡淡的果香。
刚坐下准备吃饭,院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还有个清亮的女声:“林老板,打扰了,我是苏晚。”
林默放下筷子,走到门口打开门。
月光下站着个穿白裙子的姑娘,手里拎着个纸袋,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脸上没化妆,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她不像张启明那群人,身上没有紧绷的疏离感,倒像是来邻居家串门的。
“我知道你不营业。”
苏晚把纸袋递过来,“这是我自己烤的饼干,没别的意思,就想替张叔道个歉。
他那人脾气急,不是故意的。”
林默没接纸袋,也没让她进门:“事过去了。”
“我知道你只做早餐。”
苏晚笑了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那我明天早上来排队,行吗?
就想尝尝大家说的那碗粥。”
夜风拂过巷口的老槐树,叶子沙沙作响。
林默看着姑娘眼里的真诚,想起刚才锅里翻滚的河虾,忽然点了点头。
苏晚眼睛亮了:“那我明天六点来!”
她把纸袋放在门廊的台阶上,“饼***尝尝,不好吃就扔了。”
说完转身轻快地跑了,白裙子的衣角在月光里轻轻飘动。
林默拿起纸袋,里面是用油纸包着的曲奇,形状不太规整,却透着黄油的香气。
他回到灶房,看见盆里剩下的几只河虾正吐着泡泡,忽然决定,明天早上,除了粥,再添个白灼虾。
***第二天清晨六点,苏晚果然准时出现在巷口。
她换了身浅蓝色的棉布衬衫,背着帆布包,像个刚放学的学生,安安静静地排在张大爷后面。
“小姑娘面生啊。”
张大爷瞅了她两眼,“来吃小林的粥?”
“嗯,听朋友说很好吃。”
苏晚笑着点头。
“那你有口福了。”
张大爷得意地说,“不是我吹,全江城找不到第二家这么地道的白粥。”
轮到苏晚时,林默把一碗米油粥放在她面前,旁边多了个小碟,里面摆着五只白灼虾,虾壳红亮,虾线干干净净。
“这是……”苏晚愣了一下。
“送的。”
林默说完,转身去给下一位客人盛粥。
苏晚拿起勺子,先喝了口粥。
米香混着暖意滑进喉咙,让她想起小时候生病,外婆坐在灶台边给她熬的粥,也是这样,没放任何东西,却比什么山珍海味都让人安心。
她又夹起一只虾,虾肉紧实弹牙,带着淡淡的鲜甜,蘸一点米醋,酸香刚好中和了海鲜的腥气。
她慢慢吃着,看着林默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忽然明白为什么这家店能让人如此惦记。
不是因为神秘,也不是因为稀有,而是因为这里的食物里,藏着最难得的用心。
吃完最后一口粥,苏晚把碗推到柜台前,轻声说了句:“谢谢你的虾,很好吃。”
林默抬眼看了她一下,点了点头。
走出望月巷时,苏晚回头望了一眼。
晨光里,“食味”的木门敞开着,飘出淡淡的米香,像一只温暖的手,轻轻牵住了这个寻常的清晨。
她掏出手机,给张启明发了条短信:“别再找那家店了,那不是做生意的地方,那是藏着生活的地方。”
巷子里,林默正在擦桌子,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的白褂上,泛起一层柔和的金边。
灶膛里的火苗噼啪作响,锅里的粥又开始咕嘟冒泡,新的一天,正随着这缕香气,慢慢铺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