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年开春的风带着泥土的潮气吹进院子，叶婉心蹲在鸡窝旁，数着新收的鸡蛋。
重生后的第三个春天，她己经能颠着脚帮母亲往灶台上递柴火。
苏悦华正在切红薯干，菜刀落在木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目光却时不时瞟向院门口——叶正轩去镇上卖冬储的白菜了，说好晌午回来，此刻日头己偏西。
"又不知道跟哪个老乡唠嗑了，"苏悦华把菜刀往砧板上一剁，红薯干的碎渣溅在围裙上，"卖个菜能卖大半天，怕是人家多给了两毛钱，能跟人唠到天黑。
"叶婉心捧着三个温热的鸡蛋走过来，小脸上沾着鸡窝的草屑："妈妈，爸爸说要给你买红头绳。
"苏悦华的手顿了顿，嘴角不自觉地抿了抿，却还是哼了一声："买那干啥？
当饭吃啊？
你外婆过几日又该念叨了，说我嫁过来连根像样的头绳都没有。
"她嘴上抱怨着，手里却接过鸡蛋，用围裙仔细擦了擦，放进瓦罐里——那是给小女儿叶婉晴攒的，说要给她补身体。
叶婉心看着母亲的动作，没说话。
重生这几年，她渐渐明白母亲的偏心并非天生。
妹妹叶婉晴嘴甜，会抱着母亲的腿喊"妈妈最好看"，而前世的自己木讷寡言，总躲在父亲身后。
加上外婆总说"心丫头随她爸，闷葫芦一个"，母亲在压力下，自然把更多关注给了更"讨喜"的小女儿。
"妈妈，"叶婉心拽了拽母亲的围裙，仰起小脸，"我帮你择菜吧。
"苏悦华低头，看见女儿鼻尖上的草屑，伸手想帮她擦掉，指尖却在触碰到她皮肤时顿了顿，最终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去，别在这儿碍事，看你妹妹醒了没。
"叶婉心没走，而是搬来小板凳，坐在母亲身边，拿起一把菠菜择起来。
她记得前世母亲总说她"笨手笨脚"，连择菜都择不干净。
这一世，她刻意放慢动作，把黄叶仔细去掉，根须理得整整齐齐。
苏悦华切完红薯干，瞥见女儿小手上的动作，有些惊讶。
往日里心丫头择菜，总是把菜叶揪得稀烂，今天却难得认真。
她没作声，拿起菠菜准备清洗，却发现每棵菜都被择得干干净净，根须上还带着水珠，透着新鲜的绿意。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苏悦华忍不住说了一句，语气里却没了往日的尖利。
叶婉心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妈妈教过我，要把黄叶去掉，根须洗干净，菜才好吃。
"苏悦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想起去年秋天，也是这样的午后，她随口教了心丫头一句择菜的窍门，没想到这孩子记到现在。
她张了张嘴，想说"就你记性好"，话到嘴边却变成："手洗干净了吗？
别把泥带到菜里。
""洗干净了！
"叶婉心立刻把小手举到母亲面前，掌心手背都搓得发红。
苏悦华看着那双手，突然想起前几日夜里，她因为外婆又打电话来抱怨而失眠，翻来覆去时，身边的小丫头迷迷糊糊地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她平时哄婉晴那样。
当时她以为是孩子做梦，现在想来，心丫头其实什么都懂。
"妈！
我饿！
"里屋传来叶婉晴的叫声。
苏悦华连忙起身："哎，来了来了，妈妈给你煮鸡蛋吃。
"她走到瓦罐前，刚想拿鸡蛋，却听见叶婉心小声说："妈妈，把最大的鸡蛋留给爸爸吧，他干活累。
"苏悦华的手停在瓦罐口。
最大的那个鸡蛋，她本想煮给婉晴的。
她回头看了看叶婉心，孩子正低头认真地择着最后一把菜，仿佛刚才的话只是随口一说。
院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叶正轩背着空竹筐回来了，额头上带着汗珠："悦华，心丫头，我回来了！
"他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献宝似的递过来，"看，给你买的红头绳，还有心丫头爱吃的麻糖。
"苏悦华接过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两根亮红色的头绳，还有一小块用报纸包着的麻糖。
她想起自己刚才还在抱怨他回来晚，脸上有些发烫："买这干啥，浪费钱......""不贵，才一毛钱，"叶正轩搓着手，嘿嘿地笑，"镇上王大姐说这颜色衬你皮肤白。
"苏悦华的脸更红了，转身把红头绳放进抽屉里，动作却比平时轻柔许多。
她从瓦罐里拿出三个鸡蛋，想了想，又放回一个，把最大的那个放进锅里："今天煮三个鸡蛋，一人一个。
"叶正轩愣了一下："婉晴不是爱吃鸡蛋吗？
让她吃两个吧。
""她都吃了好几天了，"苏悦华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心丫头也长身体呢。
"叶婉心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惊喜。
父亲也惊讶地看着妻子，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
锅里的水开了，鸡蛋在沸水里翻滚。
叶正轩坐在小板凳上，让叶婉心给他捶背。
孩子的小拳头敲在背上，没什么力气，却让他觉得浑身都舒展了。
苏悦华在灶台前搅着玉米糊糊，听着丈夫满足的叹息和大女儿奶声奶气的问话，嘴角不知不觉扬起了弧度。
"爸爸，累不累？
""不累，爸爸有力气。
""妈妈，糊糊甜不甜？
""......傻丫头，没放糖，哪来的甜味。
"但苏悦华心里却觉得，这锅没放糖的玉米糊糊，好像比往常都要香甜。
她偷偷看了一眼叶婉心，孩子正把一块麻糖掰成两半，一半塞进父亲嘴里，一半举到她面前："妈妈，吃。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孩子脏兮兮的小脸上，眼睛亮得像含着星星。
苏悦华犹豫了一下，接过那块小小的麻糖，放进嘴里。
麦芽糖的甜味在舌尖化开，一首甜到心里。
她突然想起外婆说的"心丫头随她爸，没出息"，可此刻看着眼前父女俩相似的笑容，她第一次觉得，或许这样"没出息"的日子，也没那么难熬。
晚饭时，叶婉晴因为只分到一个鸡蛋而哭闹，苏悦华难得没有立刻哄她，只是说："姐姐也长身体，要听话。
"叶婉心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往妹妹碗里推了推，小声说："妹妹吃，我不爱吃蛋黄。
"叶正轩看着两个女儿，嘿嘿地笑了。
苏悦华瞪了他一眼，却也忍不住笑了。
灶膛里的火还在烧着，炊烟从烟囱里缓缓升起，带着饭菜的香气，在初春的傍晚里，织成一张温暖的网，将这个曾经充满争吵的小家，紧紧包裹。
叶婉心小口喝着玉米糊糊，看着母亲给父亲夹菜时，指尖不经意间的触碰，看着妹妹吃完鸡蛋后满足的笑脸，心里暖暖的。
改变不是一蹴而就的，但她知道，只要她用心去焐热，那些因压力和误解而生的寒冰，终会在烟火气里慢慢融化。
而这一家人的亲情，也会像这灶膛里的火，越烧越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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