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禾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林书瑶心湖，激起层层寒意。
王氏这一手，既毒且急，根本不给她喘息之机。
明日王衙内过府，若王氏当场提出，或者只是暗示，以她如今“怯懦无知”的人设，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父亲林宏远？
他眼中只有家族利益和官场前程，一个无足轻重的庶女能被用来维系与王氏娘家的关系，他只怕乐见其成。
硬碰硬是下下策。
她需要的是一个让王氏主动放弃，或者至少暂时无法推进此事的理由。
段铭修的名字再次浮现在脑海。
那个雨夜，他如同幽灵般出现，又带着秘密消失。
他显然在调查某些与相府、或许与听雨轩相关的事情。
自己对他有“价值”吗？
或许有，但价值几何，能否让他愿意在此时提供一丝微不足道的“庇护”或制造一点“干扰”？
林书瑶毫无把握。
与虎谋皮，稍有不慎便是尸骨无存。
但眼下，她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至少，段铭修是唯一一个可能无视王氏意愿、甚至能让林宏远都忌惮三分的变数。
“秋禾，”林书瑶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决绝，“你悄悄去找张嬷嬷的儿子，让他想办法，务必在明日晌午前，将一样东西送到枢密院段铭修段大人手中。”
她走到简陋的书案前，飞快地磨墨，铺开一张小小的素笺。
她没有写任何露骨的字句，那样太危险。
她只是用簪花小楷，工工整整地抄录了一句看似寻常的诗句：“山雨欲来风满楼。”
落款处，她画了一个极其简易的、被雨滴打湿的窗户图案。
这既是暗示那夜的相遇，也是警示——有风雨（麻烦）将至，与“听雨轩”相关。
她将素笺仔细封好，交给秋禾，郑重嘱咐：“告诉他，此物关乎性命，务必亲手交到段大人随从手中，哪怕多使些银钱。
并且，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尤其是夫人院里的人。”
她将近日攒下的大半银钱都塞给了秋禾。
秋禾虽害怕得手脚发抖，但见小姐神色凝重，也知道事关重大，咬着牙应了声，匆匆去了。
林书瑶看着秋禾消失在门外的背影，手心沁出冷汗。
这是一步险棋。
段铭修可能根本不在意，可能觉得她在故弄玄虚，甚至可能因此觉得她是个麻烦而……但她必须赌一把。
赌那夜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兴趣”，赌他对自己正在调查之事的需求。
送走消息，只是第一步。
她不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一个渺茫的变数上。
她必须自己创造机会。
王衙内好色，且头脑简单。
王氏想利用这点，她同样可以。
只是，如何能在不玷污自身名声的前提下，让王衙内对自己失去兴趣，或者让王氏觉得将她许配给王衙内是件“得不偿失”甚至“有风险”的事？
林书瑶凝眉思索，目光落在窗外一株在秋风中瑟瑟发抖、叶片几乎落尽的蔷薇上，脑中渐渐形成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
这个计划需要时机，需要表演，更需要一点运气。
翌日，晌午刚过。
丞相府花厅内暖意融融，王氏正与娘家嫂子——王夫人言笑晏晏，西小姐林书画打扮得娇艳如花，陪坐在侧，只是眼神偶尔闪过一丝不耐。
那位王衙内，穿着一身俗气的锦袍，面色有些虚浮，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时不时瞟向门口，显然在期待着什么。
林书瑶刻意迟到了片刻。
她今日穿了一身洗得发白的浅青色衣裙，脸上未施脂粉，反而用细粉将脸色扑得更加苍白，嘴唇也刻意抿得缺乏血色。
她由秋禾扶着，一步三晃地走进花厅，未语先咳嗽了几声，行动间弱不禁风，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女儿给母亲请安，给王夫人请安。”
她声音细弱，行礼时身子微微摇晃，似乎站立不稳。
王氏见她这副样子，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但很快换上慈和的笑容：“瑶儿来了，快起来。
你身子不好，就不必多礼了。
这是你王家的舅母和表哥。”
王夫人打量了林书瑶几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面上却笑道：“这就是五小姐吧？
真是……好生秀气。”
语气勉强。
那王衙内原本期待的目光在看到林书瑶这副病痨鬼模样时，瞬间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明显的失望和厌烦，低声咕哝了一句：“怎地病成这般模样……” 再无之前的兴致。
林书瑶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怯懦，缩在角落的绣墩上，低垂着头，尽量减少存在感。
王氏见状，心中暗恼。
她本意是想让王衙内见见林书瑶，虽病弱，但底子不错，稍加调理或许能入眼，没想到这丫头今日竟如此“不争气”，一副马上就要断气的样子，难怪侄子看不上。
她只得暂时按下话题，转而与王夫人聊些家常，极力夸赞林书画的活泼可爱。
林书瑶乐得被忽视，心中却计算着时间。
她让秋禾送出的消息，如果顺利，段铭修那边应该有所反应了。
他会来吗？
以何种方式？
就在这时，厅外传来丫鬟的通传声，带着几分惊慌：“夫人，老爷让您快去前院书房！
枢密院段大人突然来访，说有要事与老爷相商，似乎……似乎语气不善！”
王氏和王夫人皆是一惊。
段铭修？
他怎么会突然来访？
还语气不善？
林宏远在朝中虽为丞相，但对这位圣眷正浓、手握实权的段铭修也十分忌惮。
王氏不敢怠慢，连忙起身，对王夫人告罪道：“嫂子且宽坐，我去去就来。”
又吩咐林书画，“书画，好生陪着你舅母和表哥。”
说罢，匆匆离去。
花厅内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王衙内听说来了大官，还是那个传闻中狠戾的段铭修，顿时有些坐立不安。
林书画到底年纪小，也有些无措。
林书瑶心中却是一动！
段铭修来了！
虽然不一定是为她那封信，但时机如此巧合，或许……她的机会来了！
她悄悄对身后的秋禾使了个眼色。
秋禾会意，趁众人不注意，悄悄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秋禾端着一壶新沏的茶进来，给众人续水。
走到林书瑶身边时，她“不小心”脚下一滑，整壶热茶眼看就要泼到林书瑶身上！
“啊！”
林书瑶惊呼一声，看似惊慌失措地向后躲闪，手臂却“恰好”撞翻了旁边小几上一个摆放着精致茶盏的托盘！
“噼里啪啦——”一阵脆响！
名贵的官窑茶盏摔得粉碎！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花厅里的所有人！
“怎么回事？！”
王夫人吓了一跳。
林书画也尖叫起来：“哎呀！
那是父亲最喜欢的雨过天青盏！”
林书瑶则像是被吓坏了，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眼泪瞬间涌了出来，语无伦次地哭道：“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秋禾她……我……” 她一边哭，一边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喘不过气，整个人软软地瘫倒在地，气息奄奄。
秋禾早己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哭着认错：“奴婢该死！
奴婢脚下滑了！
求夫人、小姐饶命！”
现场一片混乱。
王衙内看着地上碎瓷片中间那个哭得快要晕过去、病弱不堪的五小姐，眼中只剩下厌恶和避之不及。
王夫人也是眉头紧锁，觉得这五小姐果然是个不祥的，病弱也就罢了，还这般毛手毛脚，惹出祸事。
就在这时，花厅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响起：“何事如此喧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林宏远和王氏去而复返，而他们身后，赫然跟着一身墨色官袍、面容冷峻、气势逼人的段铭修！
段铭修的目光淡淡扫过一片狼藉的花厅，在王衙内和王夫人身上略一停留，最后，落在了瘫倒在地、哭得梨花带雨、看似无比凄惨可怜的林书瑶身上。
他的眼神深邃如古潭，看不出丝毫情绪。
林书瑶感受到那道目光，心中剧跳，却哭得更加“情真意切”，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和惊吓，咳嗽也愈发剧烈，整个人蜷缩起来，显得无比弱小无助。
林宏远见最珍爱的茶盏被毁，本就心中不悦，又见段铭修在场，更觉丢脸，脸色铁青地呵斥道：“成何体统！
还不快把五小姐扶回去！
丢人现眼！”
王氏连忙示意丫鬟上前搀扶林书瑶，心中又气又恨。
气的是林书瑶坏了事，恨的是这丫头偏偏在段铭修面前出丑，连累相府颜面。
她原本还想提一提侄子的婚事，眼下这般情景，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了。
段铭修至始至终未发一言，只是静静地看着丫鬟将“虚弱”得几乎无法行走的林书瑶搀扶出去。
在林书瑶经过他身边时，他的目光似乎极快地在她依旧留有淡淡红痕的手腕上扫过，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没有人注意到，在众人注意力都被林书瑶吸引时，段铭修的一名亲随，悄无声息地将一张揉皱的、画着湿窗图案的素笺，塞回了袖中。
林书瑶被搀回听雨轩，屏退了左右，只留秋禾一人。
她脸上的泪痕未干，咳嗽却渐渐止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冷静。
“小姐，您没事吧？
刚才可吓死奴婢了！”
秋禾后怕地拍着胸口。
林书瑶摇摇头，走到窗边，看着前院的方向。
段铭修来了，虽然未必是专门为她解围，但他的出现，以及那场她精心策划的“意外”，成功地让王氏暂时无法提起婚事，也让王衙内对她彻底倒了胃口。
第一步，她算是险险度过了。
但她也知道，经此一事，王氏必定更加视她为眼中钉。
而段铭修……他今日看似漠然，但那最后一眼，她总觉得，他看穿了什么。
与虎谋皮，方才开始。
她必须更快地强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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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连忙示意丫鬟上前搀扶林书瑶，心中又气又恨。
气的是林书瑶坏了事，恨的是这丫头偏偏在段铭修面前出丑，连累相府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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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铭修至始至终未发一言，只是静静地看着丫鬟将“虚弱”得几乎无法行走的林书瑶搀扶出去。
在林书瑶经过他身边时，他的目光似乎极快地在她依旧留有淡淡红痕的手腕上扫过，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没有人注意到，在众人注意力都被林书瑶吸引时，段铭修的一名亲随，悄无声息地将一张揉皱的、画着湿窗图案的素笺，塞回了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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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脸上的泪痕未干，咳嗽却渐渐止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冷静。
“小姐，您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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