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十五年的春色似乎格外吝啬。
宫墙内的玉兰尚蜷缩着骨朵，青石甬道上的宫娥们己捧着锦缎疾步穿行，金丝楠木托盘里的胭脂匣子撞出细碎声响，惊得檐角铜铃晃出一串涟漪。
五年一度的选秀，终究是踩着薄冰来了。
各个大臣家适龄的女儿早早就被安排进了储秀宫，等待着得皇帝的青睐，万一未来能获得圣宠，也好为自己的家族争得一份殊荣。
储秀宫的檀香熏得人眼底发涩，教习王嬷嬷踩着寸许高的旗鞋，指甲划过第三排秀女紧绷的肩颈，冰得那藕荷色身影微微一颤。
“垂手，收颌，目视前方三寸地砖。”
老迈的嗓音裹着沉香灰般的肃杀，“诸位贵女且记着，殿选那日若抖落一根珠钗——”指甲突然掐住少女的下颌，“瞧见那口胭脂井了么？
前朝三十八位秀女的冤魂，可都盯着诸位的脚后跟呢。”
后排两名秀女悄悄交换眼神，王嬷嬷训诫的话飘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
“老奴知道各位贵女都出自名门望族，但是这次你们要晋见的是皇上，一言一行都不能有丝毫差错，否则不仅你们自己自身难保，连你们的家族都要受到影响，知道了吗？”
“是，谨记嬷嬷教诲！”
王嬷嬷满意的点了点头，“如果哪个贵人初选时被皇上留牌子，那就要回来等待复选，复选的考核内容包括仪态、才艺及德行，你们的刺绣、执帚等技艺是要被皇后娘娘亲自检验的，只有复选过了，才是真正的一步登天，成为宫里的主子。”
话音刚落，王嬷嬷手里的棍子一下打在了一个秀女腿上，少女如折翼的蝶瞬间跌进满地浮尘里。
“林侍郎家的二小姐？”
王嬷嬷碾着少女散落的裙裾，“老奴倒要问问，您昨夜是去太液池捞月亮了，还是往司制房偷绣线了？
站这么一会就站不稳了，殿选的时候你如果是最后一个，岂不是要抖着腿给皇上请安了？”
跪着的少女盯着地砖上蜿蜒的冰裂纹，恍惚瞧见裂痕里渗出胭脂色，跟她通红的脸一模一样。
“嬷嬷……我……我是因为昨晚没休息好，不是故意的……”听了这话，王嬷嬷冷笑了一声，秀女需遵循严格的作息时间，卯时起床，参与晨课，戌时后禁止外出，一天的课业早就让她们筋疲力尽了，恨不得早早睡下，哪里会有休息不好一说？
除非是她晚上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情。
林家二小姐被嬷嬷单独带走训话了，站在她旁边位置的宋微宁悄悄叹了口气。
别人不知道这林二为什么睡不好，她却是再清楚不过的，同为家中庶女，就算进宫做了秀女也不是来享福的。
好不容易熬到了一天的训导结束，宋微宁扶着颤巍巍的腿走进了房间，刚一进门就被扔过来的枕头砸中了脑袋。
“磨磨唧唧的干什么呢！
走的这么慢，赶紧过来给我倒茶！”
她认命的走了过去，脸上不敢有一丝不满，恭恭敬敬的倒好了茶送到女子手边。
“嫡姐，请用茶。”
宋嫣然喝了两口，将茶杯甩回庶妹怀里：“捶腿。”
宋微宁跪在地上，一下一下的给嫡姐捶着腿，青砖地上的膝盖己沁出凉意，她自己的腿也早己酸涩难忍了，可宋嫣然的脾气一向不好，她不敢招惹，而且从小到大的压迫己经让她习惯性的顺从。
秀女的房间共住着西个人，这间屋子里除了御史中丞宋家的两姐妹外，还住着林侍郎家的两姐妹。
门外忽起一阵环佩乱响。
“嫡姐……嫡姐……我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我什么都没说，你饶了我吧……”宋微宁悄悄抬眼往门口看去，只见林家大小姐林芊芊正拧着庶妹林婉儿的耳朵进屋。
“瞧什么？”
宋嫣然突然揪住她的发髻，“莫不是想学这蹄子，深更半夜被罚站，明天好在嬷嬷面前露脸？”
宋微宁连忙摇头，只听得那恶毒的声音又继续道：“记着，你不过是本小姐带进宫的丫鬟。”
耳边同时传来林婉儿的呜咽，混着更漏声织成密网。
宋微宁在疼痛中红了眼眶，昨夜林婉儿站在屋里左右打摆的时候，也是这样无声地落泪。
“嫡姐……我……我听话，我从小就听你的话，求你不要罚我……”宋嫣然听了这话满意的点了点头，指挥着宋微宁去给她打洗脚水。
好不容易出了屋子，宋微宁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气，就因为她是庶女，所以从小被嫡姐欺负着长大，连她的名字都是“微宁”。
又想着自己在府里的姨娘，宋微宁不禁流下了泪来，她被嫡姐磋磨，姨娘被母亲磋磨，如今进了宫，万一皇上选中了她，是不是一切就会好起来了？
她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抱着柴火走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开始给宋嫣然烧洗脚水。
“哗啦——”洗脚水泼进缠枝莲纹铜盆的刹那，她劳累了一天的双腿忽然一软，整个人扑倒在地。
看着一滴不剩的水桶和被烫红的皮肤，宋微宁又想哭了。
“完蛋了，这下完蛋了，要是再烧一桶，肯定要耽误嫡姐休息，又要挨打了……”她揉着被洗脚水烫得红肿的胳膊，坐在地上不肯起来，半晌才赌气般的踹了一脚那桶。
“都怪你，为什么这么沉啊，呜呜呜呜呜……”夜晚的风有些凉，抚平了胳膊上的灼热，宋微宁耍赖一样的躺在了地上，自暴自弃的冲着那桶说话。
“为什么庶出就要受欺负？
爹爹为什么从小就不疼我？
我也是人啊，也是他的孩子，我们都姓宋，为什么他就纵着嫡姐这么欺负我？
即使到了宫里，我还要被她欺负，一定是她提前使了银子，我才会跟她分到一个房间的，如果我是嫡出……如果……如果……”后面的话变得有些模糊不清，跟随东风一起飘散到了围墙外面，钻入了某个正在桃花树下偷偷挖酒的男人耳中。
宫墙内的玉兰尚蜷缩着骨朵，青石甬道上的宫娥们己捧着锦缎疾步穿行，金丝楠木托盘里的胭脂匣子撞出细碎声响，惊得檐角铜铃晃出一串涟漪。
五年一度的选秀，终究是踩着薄冰来了。
各个大臣家适龄的女儿早早就被安排进了储秀宫，等待着得皇帝的青睐，万一未来能获得圣宠，也好为自己的家族争得一份殊荣。
储秀宫的檀香熏得人眼底发涩，教习王嬷嬷踩着寸许高的旗鞋，指甲划过第三排秀女紧绷的肩颈，冰得那藕荷色身影微微一颤。
“垂手，收颌，目视前方三寸地砖。”
老迈的嗓音裹着沉香灰般的肃杀，“诸位贵女且记着，殿选那日若抖落一根珠钗——”指甲突然掐住少女的下颌，“瞧见那口胭脂井了么？
前朝三十八位秀女的冤魂，可都盯着诸位的脚后跟呢。”
后排两名秀女悄悄交换眼神，王嬷嬷训诫的话飘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
“老奴知道各位贵女都出自名门望族，但是这次你们要晋见的是皇上，一言一行都不能有丝毫差错，否则不仅你们自己自身难保，连你们的家族都要受到影响，知道了吗？”
“是，谨记嬷嬷教诲！”
王嬷嬷满意的点了点头，“如果哪个贵人初选时被皇上留牌子，那就要回来等待复选，复选的考核内容包括仪态、才艺及德行，你们的刺绣、执帚等技艺是要被皇后娘娘亲自检验的，只有复选过了，才是真正的一步登天，成为宫里的主子。”
话音刚落，王嬷嬷手里的棍子一下打在了一个秀女腿上，少女如折翼的蝶瞬间跌进满地浮尘里。
“林侍郎家的二小姐？”
王嬷嬷碾着少女散落的裙裾，“老奴倒要问问，您昨夜是去太液池捞月亮了，还是往司制房偷绣线了？
站这么一会就站不稳了，殿选的时候你如果是最后一个，岂不是要抖着腿给皇上请安了？”
跪着的少女盯着地砖上蜿蜒的冰裂纹，恍惚瞧见裂痕里渗出胭脂色，跟她通红的脸一模一样。
“嬷嬷……我……我是因为昨晚没休息好，不是故意的……”听了这话，王嬷嬷冷笑了一声，秀女需遵循严格的作息时间，卯时起床，参与晨课，戌时后禁止外出，一天的课业早就让她们筋疲力尽了，恨不得早早睡下，哪里会有休息不好一说？
除非是她晚上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情。
林家二小姐被嬷嬷单独带走训话了，站在她旁边位置的宋微宁悄悄叹了口气。
别人不知道这林二为什么睡不好，她却是再清楚不过的，同为家中庶女，就算进宫做了秀女也不是来享福的。
好不容易熬到了一天的训导结束，宋微宁扶着颤巍巍的腿走进了房间，刚一进门就被扔过来的枕头砸中了脑袋。
“磨磨唧唧的干什么呢！
走的这么慢，赶紧过来给我倒茶！”
她认命的走了过去，脸上不敢有一丝不满，恭恭敬敬的倒好了茶送到女子手边。
“嫡姐，请用茶。”
宋嫣然喝了两口，将茶杯甩回庶妹怀里：“捶腿。”
宋微宁跪在地上，一下一下的给嫡姐捶着腿，青砖地上的膝盖己沁出凉意，她自己的腿也早己酸涩难忍了，可宋嫣然的脾气一向不好，她不敢招惹，而且从小到大的压迫己经让她习惯性的顺从。
秀女的房间共住着西个人，这间屋子里除了御史中丞宋家的两姐妹外，还住着林侍郎家的两姐妹。
门外忽起一阵环佩乱响。
“嫡姐……嫡姐……我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我什么都没说，你饶了我吧……”宋微宁悄悄抬眼往门口看去，只见林家大小姐林芊芊正拧着庶妹林婉儿的耳朵进屋。
“瞧什么？”
宋嫣然突然揪住她的发髻，“莫不是想学这蹄子，深更半夜被罚站，明天好在嬷嬷面前露脸？”
宋微宁连忙摇头，只听得那恶毒的声音又继续道：“记着，你不过是本小姐带进宫的丫鬟。”
耳边同时传来林婉儿的呜咽，混着更漏声织成密网。
宋微宁在疼痛中红了眼眶，昨夜林婉儿站在屋里左右打摆的时候，也是这样无声地落泪。
“嫡姐……我……我听话，我从小就听你的话，求你不要罚我……”宋嫣然听了这话满意的点了点头，指挥着宋微宁去给她打洗脚水。
好不容易出了屋子，宋微宁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气，就因为她是庶女，所以从小被嫡姐欺负着长大，连她的名字都是“微宁”。
又想着自己在府里的姨娘，宋微宁不禁流下了泪来，她被嫡姐磋磨，姨娘被母亲磋磨，如今进了宫，万一皇上选中了她，是不是一切就会好起来了？
她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抱着柴火走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开始给宋嫣然烧洗脚水。
“哗啦——”洗脚水泼进缠枝莲纹铜盆的刹那，她劳累了一天的双腿忽然一软，整个人扑倒在地。
看着一滴不剩的水桶和被烫红的皮肤，宋微宁又想哭了。
“完蛋了，这下完蛋了，要是再烧一桶，肯定要耽误嫡姐休息，又要挨打了……”她揉着被洗脚水烫得红肿的胳膊，坐在地上不肯起来，半晌才赌气般的踹了一脚那桶。
“都怪你，为什么这么沉啊，呜呜呜呜呜……”夜晚的风有些凉，抚平了胳膊上的灼热，宋微宁耍赖一样的躺在了地上，自暴自弃的冲着那桶说话。
“为什么庶出就要受欺负？
爹爹为什么从小就不疼我？
我也是人啊，也是他的孩子，我们都姓宋，为什么他就纵着嫡姐这么欺负我？
即使到了宫里，我还要被她欺负，一定是她提前使了银子，我才会跟她分到一个房间的，如果我是嫡出……如果……如果……”后面的话变得有些模糊不清，跟随东风一起飘散到了围墙外面，钻入了某个正在桃花树下偷偷挖酒的男人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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