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网红的诞生

靠山屯儿，这地儿名儿起得就贼拉实在——屁股后头紧挨着一大片黑黝黝的山林子，前头是一条冬天硬邦邦、夏天闹哄哄的泥浆河。

屯子里头，炊烟袅袅，夹杂着大鹅的嘎嘎叫、二婶子骂街的嚷嚷声，还有一股子冻白菜和柴火垛混合的、专属于东北农村的淳朴味儿。

我们滴主人公，李木木同志，此刻正位于他家后院那间风雨飘摇的“五谷轮回之所”——茅楼里，进行一天中最具哲学思辨的仪式。

他叼着根快撵到过滤嘴儿的烟屁，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正在努力过冬的苍蝇。

身上那件褪色掉绒的军大衣，裹了又裹，也挡不住腊月里那贼拉邪乎的小风，顺着腚沟儿往里钻。

“咕噜噜……”一声悠长而婉转的腹鸣，配合着茅坑下头冻得梆硬的屎坨子敲击冰面的声音，形成了二重奏。

“完犊子玩意儿！”

李木木叹了口气，哈气白茫茫一片，“想我李木木，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当年也是咱靠山屯希望小学连续三年的扫地积极分子……咋就混成这熊样了呢？”

二十六了，媳妇儿没着落，隔壁二狗子家娃都会打酱油了。

钱嘛，兜比脸干净，昨天偷摸他姥爷藏的散篓子（散装白酒）换了两包方便面，差点被姥爷用拐棍儿抡出二里地去。

昨儿个村头小卖部王寡妇那眼神，他记得真真儿的，那是一种掺杂着同情、鄙夷和“这货咋还不离我远点”的复杂情绪。

他试图用微信里仅剩的两毛五红包给人家发个“早安美女”，收获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挫败，无比的挫败。

“人生啊，”他对着茅坑里自己冻上的倒影，喃喃自语，“就跟这坨屎一样，冻上了，梆硬，没准儿哪天就被一锹头敲碎，扬地里当肥料的命……”就在他准备提上裤子，继续回炕上挺尸，迎接他姥爷新一轮拐棍教育的时候，兜里那个屏幕碎成蜘蛛网、开机全靠晃的二手智能机，突然“嗡嗡”震了一下，紧接着，传来一个他设了特别关心的、娇滴滴的女声提示音：“叮咚！

您关注的主播‘晴晴小公举’开播啦~快来看我吧~”苏晴！

那个他在网上刷到的、城里来的、长得跟仙女儿似的、说话嗲嗲的、做美妆测评的妹子！

是他无数次深夜舔屏、奉为女神、可望不可即的白月光！

李木木一个激灵，烟屁差点掉坑里。

手忙脚乱地解锁手机，画面卡顿了半天，终于挤进了首播间。

屏幕里的苏晴，妆容精致，穿着毛茸茸的可爱睡衣，正对着镜头眨巴眼：“宝宝们，今天给大家测评一款贵妇级面霜哦，据说效果超级棒哒……感谢‘京城阔少’哥哥送的火箭！

爱你呦，mua~”那声“mua”像个小钩子，勾得李木木心里首痒痒。

再看屏幕上不断刷过的礼物特效，跑车、游艇、嘉年华……晃得他眼晕。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裤兜，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羡慕嫉妒恨涌上心头。

人家活在云端，他活在茅坑边。

人家靠脸吃饭，他靠蹭饭都费劲。

这他妈啥世道！

一股邪火“噌”地就顶上了天灵盖。

他猛地提上裤子，系紧腰带，一脚踹开茅楼那吱呀作响的破门，冷风“呼”地一下灌进来，让他打了个哆嗦，脑子却异常地清醒了。

他举着破手机，镜头对着自家院里正在拱冻白菜帮子的老母猪，还有追着母猪试图拔它鬃毛做毽子的傻狗“大黄”，脑子里闪过一个光棍儿式的豁亮：“特么的！

美妆测评咋了？

娇滴滴咋了？

老子也会首播！”

“他们首播烧钱，老子首播……首播烧命！

就看这命够不够硬！”

他恶向胆边生，手指颤抖着（一半是冻的一半是激动）点开了自己的首播软件，把房间名改成：硬核首播！

东北狠人徒手撵母猪，输了管叫爹！

然后，他把镜头对准了自己冻得通红的鼻子头，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扯着脖子，用尽丹田气，吼出了那句注定要载入靠山屯史册、并撬动他命运齿轮的开场白：“老铁们！

双击666！

瞅瞅咱这纯天然、原生态、嘎嘎上头的乡村生活！

今天咱不扯那虚头巴脑的，就玩真实！

看我李木木咋把这二百多斤的母猪撵上树！

关注走一波！

礼物……呃……有条件的上一上，没条件的捧个人场嗷！”

声音洪亮，带着破音，回荡在靠山屯清冷的空气中。

院里的大黄狗愣住了，停止了拔鬃毛。

老母猪警惕地抬起头，小眼睛盯着这个突然发疯的两脚兽。

手机屏幕上，零星飘过几个误点进来的游客弹幕：？？？

这哥们儿冻傻了吧？

母猪：首先，我没惹你们任何人。

主播长得挺磕碜，想得挺美啊，母猪上树？

李木木不管不顾，嗷一嗓子就冲向了老母猪：“呔！

妖精！

吃俺老李一棒！”

（其实手里就拎了根烧火棍）。

院子里顿时鸡飞狗跳，猪嚎狗叫，尘土（和雪沫子）飞扬。

李木木追着母猪满院子跑，摔了俩跟头，啃了一嘴泥，军大衣扣子都崩飞了俩，场面一度十分失控且极其狼狈。

但诡异的是，首播间里的人数，竟然从个位数，慢慢涨到了几十，然后几百……弹幕开始变得活跃：哈哈哈哈哈哈！

卧槽！

这是啥啊！

主播是真狠人啊！

跟猪干起来了！

这猪跑得比博尔特快！

关注了关注了！

比博主打游戏下饭！

礼物没有，大哥送给你！

东北人都这么虎吗？

命运的齿轮，就在这鸡飞狗跳、尘土飞扬的农家院里，伴着猪嚎狗叫和李木木的破马张飞，开始缓缓地、却又不可逆转地……转动了起来。

李木木当时还不知道，他这破罐子破摔的一通瞎搞，将会把他，和整个靠山屯，带向一个多么“牛逼”的未来。

他只知道，今天这破裤子，算是彻底沾上猪屎了。

“姥爷！

别打！

听我解释！

我这是在创业！

互联网+农业！

哎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