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还残留着女儿蜡笔画的粗糙质感——那是昨天睡前,女儿把画塞给她时,手心蹭上的蜡油温度。
画里两个牵手的小人,一个扎着羊角辫,一个披着长头发,背景是老家那栋漏雨的土屋,屋顶被女儿用金黄色蜡笔涂得发亮,说“妈妈,太阳照着,下雨就不冷了”。
可此刻,没有太阳,只有黑帮枪口抵在太阳穴时的冰冷,女儿被按在公寓地板上哭喊“妈妈救我”的声音,还有机舱里乘客失控的尖叫,混着引擎爆炸的巨响,一起砸进她的脑海。
她甚至能“看见”那幅蜡笔画从背包里掉出来,在火光里卷成一团,彩色的蜡油融化成浑浊的液体,最后变成一撮焦黑的灰,飘进太平洋的浪里。
剧痛像潮水般吞没她的前一秒,高小凤只有一个念头:要是能重来一次,她绝不会让女儿落得这样的下场,更不会让自己困在命运的泥沼里,任人宰割。
“小凤!
快起来!
赵家的人要来了!”
胳膊被人死死攥住,剧烈的摇晃让高小凤猛地抽回意识。
她睁开眼,首先撞进鼻腔的,是一股混合着泥土腥气和玉米糊糊的温热气息——这味道太熟悉了,是她十六岁那年,老家土坯房里特有的味道,是娘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熬的玉米糊糊,带着柴火的烟火气。
入目是斑驳的土墙,墙面上还留着她小时候用木炭画的歪歪扭扭的小人,小人旁边写着“小凤和小琴”,是她刚学会写字时的“杰作”。
墙角堆着半袋红薯,表皮沾着泥,是去年冬天窖藏的,现在还能吃。
桌腿用麻绳紧紧绑着,那是爹生前绑的,爹走后,桌腿松了好几次,娘每次都念叨“你爹要是在,肯定能绑得更结实”。
而抓着她胳膊的,是姐姐高小琴。
高小琴的头发扎得歪歪扭扭,额头上沾着灰,眼眶红得像兔子,手里还攥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显然是刚从箱子里翻出来的。
“姐?”
高小凤的声音有些沙哑,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皮肤光滑,没有后来在国外打零工时被晒出的细纹,也没有被黑帮推搡时磕出的疤痕。
她再低头,看见自己穿着一件碎花衬衫,领口的扣子掉了一颗,用线随便缝了两针,裤子膝盖处打着补丁,是娘用家里剩下的碎布拼的——这是她十六岁那年,被村里的媒婆王婶骗去赵家当“媳妇”的前一天,穿的衣服!
桌上那碗玉米糊糊还冒着热气,筷子斜斜地搭在碗沿上,阳光从破旧的窗棂漏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甚至能看见空气中浮动的灰尘。
高小凤猛地坐起身,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狂跳着几乎要冲出胸膛——她不是应该在太平洋上空的飞机残骸里吗?
怎么会回到这里?
回到这个让她一生悲剧开始的地方?
“你发什么愣啊!”
高小琴急得快哭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王婶刚才来敲门,说赵家的人晌午就来接你,让你赶紧收拾收拾。
那赵家老三是个瘸子,前两年还打跑了他媳妇,你要是真去了,这辈子就毁了!”
赵家老三……高小凤的眼神骤然变冷,像淬了冰。
前世的记忆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
她还记得王婶当初是怎么骗她的,说赵家是“村里的富裕户”,赵家老三“老实本分”,嫁过去能“吃香的喝辣的”。
可她嫁过去才知道,赵家根本就是靠放高利贷、抢邻村的地盘为生的恶霸,赵家老三不仅是个瘸子,还嗜赌成性,喝醉了就对她拳打脚踢。
后来她趁赵家去邻村“收账”,偷偷跑了出来,一路乞讨到城里,又跟着一个“招工的”去了国外。
本以为能开始新的生活,却没想到在国外生下女儿后,因为没身份,只能打黑工,最后还被当地黑帮盯上,说她“欠了他们的钱”,不仅抢了她所有的积蓄,还杀了她的女儿……那些痛苦的画面在脑海里翻滚,高小凤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传来尖锐的痛感。
可这一次,她没有哭,反而慢慢握紧了拳头——她回来了,回到了悲剧开始之前,这一次,她绝不会再任人摆布!
“姐,别慌。”
高小凤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翻涌,声音还带着少女的清脆,却藏着历经生死的冷硬。
她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那被子是娘用旧衣服拆了重做的,边角己经磨得起毛。
她走到墙角,蹲下身,伸手从床底下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镰刀——这是爹生前用来割麦子的,刀刃上还留着当年割麦时崩出的小口。
爹走后,娘就把它藏在床底下,说是“留个念想,万一有啥急事能用得上”。
“赵家的人今天会跟后山的黑帮火拼。”
高小凤一边说着,一边用袖子仔细擦着镰刀上的锈迹,露出刀刃的寒光,“昨天晚上我起夜,听见赵家的两个打手在门口说话,说后山的黑帮嫌赵家抢了他们的‘生意’,约好今天在村口算账,还说要‘好好教训教训赵家’。
咱们就趁这个时候跑。”
高小琴愣住了,眼睛瞪得圆圆的,一脸不敢相信:“你怎么知道是真的?
万一他们没打起来,咱们跑出去被赵家的人抓回来,肯定会被打死的!”
“是真的。”
高小凤笃定地说,语气不容置疑。
前世她就是因为没敢跑,后来才从村里的老人嘴里听说,那天赵家跟黑帮打得特别凶,赵家死了两个打手,黑帮也伤了三个人,最后还是赵家拿出了一大笔钱,才让派出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她走到桌边,拿起那个掉了漆的铁皮盒子,打开盖子,里面只有几块皱巴巴的零钱,是娘平时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她把钱全部塞进怀里,又找了个布包,从柜子里拿出两个干馒头——那是昨天晚上娘蒸的,本来是给她今天当“路上的干粮”,还有一件高小琴的旧衣服,叠好放进布包里。
“等会儿听见村口枪响,你就跟着我,千万别回头,也别说话。”
高小凤把布包递给高小琴,又把镰刀别在自己的腰后,用衣服盖住,“咱们从后门走,后门外面是菜地,能***,赵家的人肯定想不到咱们会从那儿跑。”
高小琴看着妹妹坚定的眼神,心里的恐惧慢慢被压了下去。
她知道,妹妹从小就比她有主意,小时候她被村里的 boys 欺负,都是妹妹站出来护着她。
现在这种情况,除了听妹妹的,她们没有别的选择。
她用力点了点头,把布包紧紧抱在怀里。
没过半个时辰,村口果然传来了密集的叫骂声,声音粗哑,带着凶狠的戾气。
接着是玻璃瓶碎裂的声音,“哐当”一声,在安静的村里格外刺耳。
然后是有人喊“打死他们别让他们跑了”,还有女人的尖叫——黑帮和赵家的人,真的打起来了!
高小凤眼神一凛,拉起高小琴的手,小声说:“走!”
两人猫着腰,从后门溜了出去。
后门外面是一片菜地,种着绿油油的白菜和萝卜,菜叶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
她们踩着湿润的泥土,尽量不发出声音,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远处的村口己经乱成了一团,赵家的打手拿着棍子、砍刀,跟黑帮的人扭打在一起,有人被打倒在地,疼得首叫,有人举着棍子乱挥,还有人在旁边喊加油,场面混乱不堪,根本没人注意到菜地里的两个少女。
高小凤拉着高小琴,借着菜地的篱笆和堆放的柴火作掩护,一路往村外跑。
跑过村口那棵老槐树时,高小凤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棵老槐树枝繁叶茂,树干上还留着她和高小琴小时候刻的“到此一游”。
前世,就是在这棵树下,赵家老三把她拖上了驴车,她哭着喊娘,娘被赵家的人拦住,只能在后面追着哭……这一次,她终于挣脱了那个噩梦。
出了村,就是崎岖的山路。
山路两旁长满了杂草和灌木丛,露水打湿了她们的裤脚,冰凉的触感顺着裤腿往上爬。
两人跑得飞快,鞋子很快就被露水浸透,又被路上的石子磨破,鞋底的破洞越来越大,尖锐的石子硌得脚底生疼,每跑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跑了大概半个时辰,高小琴实在跑不动了,她扶着旁边的一棵小树,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苍白:“小凤,我……我跑不动了,咱们……咱们歇会儿吧,我感觉脚底都磨破了。”
高小凤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村子,确定没人追上来,才扶着高小琴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
她蹲下身,轻轻掀开高小琴的裤脚——高小琴的袜子己经磨破了,脚底渗出了血,染红了袜子。
高小凤心里一疼,从布包里拿出干馒头,掰了一半递给高小琴:“吃点东西,补充点力气,咱们得赶紧出山,赵家的人要是发现咱们跑了,肯定会追的。”
高小琴接过馒头,咬了一口,眼泪又掉了下来,顺着脸颊砸在馒头上:“小凤,咱们跑出去,去哪啊?
咱们没钱,也没地方去,说不定还会饿死在外面……”高小凤望着远处隐约的城市轮廓,那是汉江省的省会,高楼林立,在阳光下闪着光,也是汉江大学的所在地。
她咬了咬牙,眼神里满是坚定:“姐,咱们去汉江大学,找一个叫祈同伟的人。”
“祈同伟?”
高小琴皱着眉,一脸疑惑,“你认识他?
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名字?”
“不算认识,前世只远远见过几次。”
高小凤说,前世她在赵家的时候,曾见过祈同伟来村里考察,那时候他己经是个穿着西装、戴着眼镜的官了,身边跟着好几个随从,赵家的人对他毕恭毕敬,一口一个“祈书记”。
后来她才知道,祈同伟是从这个村子走出去的大学生,也是村里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人,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成了赵家的“保护伞”,帮赵家掩盖了不少坏事。
可高小凤也记得,她听村里的老人说过,祈同伟年轻时是个苦孩子,家里穷得叮当响,为了凑学费,还在汉江大学校园门口开过小卖部,卖些零食和文具。
那时候的他,眼里有光,说起未来的时候,还说要“当一个为百姓做事的好官”,让村里的人都能过上好日子。
只是后来,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他变了。
“他后来帮过赵家,不是好人。”
高小琴小声说,她虽然没见过祈同伟,但听村里的人说过,赵家能这么嚣张,全靠祈同伟在背后撑腰。
“那是前世。”
高小凤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这一世,我要改写他的命运,让他别再走歪路。
而且,咱们现在没别的办法,只有找到他,才有机会在城里立足。
他是从村里走出去的,就算看在老乡的份上,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咱们饿死。”
她知道,祈同伟虽然后来变了,但他本性不坏,只是被现实逼得没了退路。
前世的他,或许也有过挣扎和无奈,只是最后还是向命运低头了。
这一世,她或许能帮他一把,让他走回正路,也让自己和姐姐有个依靠。
休息了一会儿,两人又继续赶路。
太阳慢慢升了起来,金色的阳光照在山路上,也照在她们身上,驱散了清晨的凉意。
脚底的伤口越来越疼,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可高小凤却觉得心里越来越亮——她终于逃离了那个困住她前世的泥沼,朝着希望的方向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当她们终于跑出大山,看到远处城市的高楼时,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高小琴拉着高小凤的手,激动得跳了起来:“小凤,你看!
是城市!
咱们真的跑出来了!”
高小凤也笑了,眼角却有些湿润。
她指着远处的城市,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充满了力量:“姐,你看,那就是汉江省的省会。
汉江大学就在那边,咱们很快就能找到祈同伟了。”
高小琴点了点头,擦了擦脸上的汗和眼泪,眼神里满是期待:“嗯,咱们以后再也不回那个村子了,再也不被赵家的人欺负了。”
高小凤望着城市的方向,握紧了拳头。
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她要面对的还有很多——陌生的城市、没钱没身份的困境,还有那个不知道能不能改写命运的祈同伟。
可她不怕,前世的苦难己经把她磨得足够坚强,这一世,她要靠自己的双手,改写自己和姐姐的命运,还要让那些曾经伤害过她们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