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一颗陨石,穿透镜城层层叠叠的光幕。
顶层的璀璨灯火迅速被中层的几何光带取代,再往下,是永恒的暮色。
空气变得粘稠、湿热,带着一股机油、霉菌和廉价合成食物混合的复杂气味,呛得他几乎窒息。
这里是镜城的底部——“沉降之城”,一个被上层世界的繁华所遗忘的角落。
“砰!”
缓降装置在耗尽最后一点能源后发出一声闷响,林默重重地摔在一堆废弃的柔性金属板上,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他挣扎着爬起来,环顾西周。
这里是一条狭窄的巷道,头顶被错综复杂的管道和私搭乱建的空中走廊遮蔽,只漏下几缕被污染的霓虹,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空气中回荡着电流的滋滋声、远处人群的嘈杂声和不知名液体滴落的“滴答”声。
这地方,与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仿佛是两个维度。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林默立刻绷紧了神经,将那枚黑色晶片死死攥在手心,躲进一堆生锈的机械构件后面。
他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声音冷硬,不带任何感情。
“生命信号就在这附近消失的。
目标体征:林默,记忆交易所鉴定师,权限A级。”
“上头要活的。
他的神经端口里可能有未清算的访问记录。
展开‘净化者’扫描,范围五百米。
任何未注册的生物芯片都会被标记。”
林默的心沉了下去。
“净化者”,交易所的内部安全部队,以高效和冷酷著称。
他们的扫描无孔不入,自己的官方芯片此刻就像一个黑夜里的灯塔,随时会暴露他的位置。
他必须想办法屏蔽它,或者……挖出来。
这个疯狂的念头刚一闪现,就被他否决了。
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一个轻微的响动。
林默猛地回头,只见一个瘦削的身影蹲在他身后,像一只准备扑击的野猫。
那是个年轻的女孩,大概二十岁上下,穿着一件缝满口袋的工装夹克,头发剪得很短,几缕染成银色的发丝垂在额前。
她的眼睛很大,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以及他手腕上那个己经报废的缓降装置。
“上头来的?”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语速很快,“看你这身干净的料子,还有这玩意儿,”她用下巴指了指缓-降装置,“至少是中层区的货。
被老婆赶出来了,还是偷了老板的数据核心?”
林默没有回答,只是警惕地看着她。
女孩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沉默,她侧耳听了听巷口的动静,嗤笑一声:“‘净化者’的电磁靴声音,隔着两条街都能听见。
你再待下去,不出三分钟就会被打包带走,脑子洗得比我的盘子还干净。”
“你有什么办法?”
林默终于开口,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干涩。
“办法当然有,但不是免费的。”
女孩伸出一只手,手指修长,指甲缝里却带着洗不掉的油污,“你手腕上那个,虽然废了,但里面的定位模块和能源核心还能卖点钱。
把它给我,我带你找个地方躲躲。”
这是敲诈,但林默别无选择。
他迅速卸下缓降装置递给她。
女孩掂了掂,满意地吹了声口哨,然后朝他勾了勾手指:“跟紧了,菜鸟。”
她转身钻进一个几乎被垃圾淹没的通风管道口,动作灵巧得不可思议。
林默咬了咬牙,也跟着爬了进去。
管道里漆黑一片,充满了铁锈和尘埃的味道。
他只能凭借前方女孩衣物摩擦的微弱声响和她身上淡淡的机油味来判断方向。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光亮。
他们从一个墙壁上的格栅里钻了出来,落脚点是一个堆满各种电子零件和线路的房间。
这里像一个疯狂发明家的巢穴,空气中弥漫着焊锡的气味。
“欢迎来到我的店,‘七号回收站’。”
女孩拍了拍手上的灰,随手拿起桌上一罐冒着气泡的绿色饮料喝了一口,“我叫七。
你呢,上头来的大人物?”
“林默。”
他言简意赅。
“林默。”
七重复了一遍,歪着头看他,“现在,说说你的***烦吧。
‘净化者’可不会为了普通的家庭纠纷而出动。”
林默犹豫着。
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孩。
但眼下的处境,他没有更多的选择。
他需要一个熟悉“沉降之城”规则的人。
“我需要一个地方,能暂时屏蔽我身上的官方芯片信号。
另外,我需要你的帮助,分析一些东西。”
林默说着,摊开手掌,露出了那枚黑色的记忆晶片。
七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她放下饮料,小心翼翼地拿起晶片,凑到一盏强光台灯下仔细观察。
她的眼神变了,之前的玩世不恭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专注和惊讶。
“军用级别的加密壳……非标准接口……这东西,不是市面上能见到的。”
她喃喃自语,然后猛地抬头看向林默,“你从哪儿搞到的?”
“这不重要。”
林默说,“重要的是,你能破解它吗?”
“破解?
小子,你太小看它了。”
七冷笑一声,将晶片连接到一台由各种零件拼凑而成的古怪终端上,“这东西的防御壁垒,比镜城银行的金库还硬。
强行破解,里面的数据会在千分之一秒内自毁。”
屏幕上,无数代码瀑布般流下,最终汇聚成一个鲜红的锁定图标。
“不过……”七拖长了语调,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我从不走正门。”
她手指翻飞,在键盘上敲出一连串复杂的指令。
屏幕上的代码开始以一种诡异的方式重组、变形。
她没有去攻击那个锁,而是在它周围构建了一个虚拟的“数据旁路”,像是在坚固的堤坝旁挖出一条隐秘的溪流。
“我在尝试绕过它的自毁协议,读取最外层的碎片化信息。
别抱太大希望,可能什么都读不出来,也可能会烧掉我的主板。”
她头也不回地说道。
林默紧张地盯着屏幕,连呼吸都放轻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房间里只剩下终端散热风扇的嗡嗡声和七敲击键盘的清脆声。
突然,终端发出一声轻响。
屏幕上,那个鲜红的锁依然存在,但在它的下方,一行残缺的字符和一幅极其模糊的图像被成功地剥离了出来。
图像依然是那个雨夜的天台,但角度不同,似乎是从另一个人的视角拍摄的。
画面中央,那个白裙女子的身影更加清晰了一些,她的侧脸在霓虹灯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象牙般的质感。
而在图像下方,那行残缺的字符经过系统的自动补全,显示出两个词:**“夜莺酒吧。
低语。”
**与此同时,一段被严重干扰的音频也被提取了出来。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被电流和杂音扭曲得几乎无法辨认,但林默还是听清了。
那声音温柔而悲伤,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一个词。
不是“晚”,也不是任何他能理解的词汇。
那声音在呼唤着——“林默……”